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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构语言：超越简单的标签
1.1 传统观点：语言作为命名系统
人们对语言的传统且直观的理解是，它作为一种命名系统或标签系统而运作。在这种观点下，学习语言是一个将特定声音与现实世界中的特定物体联系起来的过程。
- 一个词，例如“太阳”，被视为一个直接指向其所代表的物理对象的标签。
- 这个过程体现在儿童学习第一个词的过程中：成人指着一个哑铃，反复发出相应的声音，孩子最终在声音和物体之间建立起直接联系。
- 因此，语言被视为一种命名预先存在的事物和概念世界的工具。
1.2 索绪尔的结构主义模型
二十世纪语言学家费迪南·德·索绪尔提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模型，该模型将关注点从外部世界转移到语言自身的内部结构。他认为，语言符号由两个不可分割的心理要素构成：
- 音像：这并非指实际的声音，而是指声音在心理上的印记——即“猫”这个音在未说出口的情况下，存在于脑海中的心理印象。
- 概念：这是由音像唤起的心理观念或定义。当我们想到“猫”这个词时，脑海中浮现的猫科动物的模糊、概括的心理图像就是这个概念。
该模型的关键洞见在于，音像直接指向心理概念，而非物理对象。我们之所以将现实世界中的动物识别为“猫”，是因为它符合我们预先存在的关于“猫”的心理概念。这种联系存在于声音和观念之间，而非声音和对象之间。
- 意义的起源：差异原则
索绪尔的理论进一步指出，概念本身并非通过对现实的直接观察而形成，而是通过语言内部的对比系统构建而成。 2.1 直接联想的不足
仅仅指着一个物体并重复一个声音不足以建立一个精确的概念。一个思想实验可以说明这一点：
- 想象一个没有任何语言基础的孩子。一个成年人指着一只鸟，重复发出“Sda”的声音。
- 孩子无法理解“Sda”的含义。它可能意味着：
◦ 具体的物体。
◦ 物体的形状。
◦ 任何会飞的东西。
◦ 任何有羽毛的东西。
◦ “看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 如果没有其他词语来区分，一个声音与一个物体的结合仍然是模糊的，无法形成一个具体的概念。
2.2 通过对比来理解意义
结构主义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意义是通过差异来建立的。一个概念是通过它不是什么来定义和界定的。
- 核心原则：“只有同时知道某物不是什么，你才能知道它是什么。”
- “Sda”（鸟）的例子：要理解“鸟”（“Sda”的含义）的概念，需要构建一个对比概念网络：
◦ 动物 vs. 植物
◦ 飞行 vs. 奔跑、爬行或游泳
◦ 天空 vs. 大地或海洋
◦ 翅膀和羽毛（它们本身的定义也取决于它们不是什么）
- “母亲”（妈妈）的例子：儿童最初对“母亲”的概念可能只是简单的条件反射，将某种声音与牛奶的供应联系起来。而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个概念则丰富得多，它是由与其他概念（如父亲、家庭、婚姻和育儿）的关系差异所定义的。
2.3 语言作为差异网络
这一原则适用于整个语言系统。意义并非词语固有的属性，而是其在庞大的“差异网络”（差异关系网）中所处位置的涌现属性。索绪尔的结论是：“语言中只有差异。”意义是系统性对比的产物，没有哪个词拥有独立、自足的意义。
- 语言的建构世界的力量
这种结构主义视角对我们理解语言、现实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它挑战了传统的观点，即世界包含固有的、自然的意义，而语言只是帮助我们发现这些意义。
3.1 语言与概念的共同创造
索绪尔的模型表明，概念并非先于语言而存在，而是与语言同时涌现。在创造语言——一个差异系统——的过程中，人类也同时创造了概念。语言不仅描述世界，它还构建了我们对世界的感知。
3.2 来自翻译和词汇结构的证据
语言结构固有的差异为这种世界观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 翻译损失：语言翻译中不可避免的细微差别和意义损失表明，概念并非普世通用。
◦ 中文诗歌《将要凌霄顶，一览群山小》在英文中失去了其特有的文化和美学共鸣。
◦ 莎士比亚的名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在翻译成中文后，其意义和语调都发生了变化。
- 不同的概念结构：语言以独特的方式“划分”现实。中英文的比较可以说明这一点：
◦ 在中文中，“肉”一词广义上指肉或肉，其概念定义与“骨”和“皮”相对。
在英语中，这个单一的概念被细分为几个部分：meat（可食用的动物肉）、flesh（身体的软组织）和pulm（水果的软组织）。
由于英语词汇系统引入了更多区分，flesh、meat和pulm的概念与汉语中的“肉”的概念并不等同。
要使两种语言表达相同的概念，它们的整个词汇和关系结构必须完全相同，而一旦达到这一点，它们就不再是不同的语言了。因此，不同语言的使用者生活在不同的概念世界中。
- 语言作为思想和文明的基础
分析最终得出结论：语言不仅是一种交流工具，更是意识思维和文明本身的根本前提。
4.1 语言与思想的相互依存
索绪尔将思想和语言之间的关系比作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它们密不可分。
- 没有语言，思想就是一团“未分化的混乱”。它缺乏进行复杂推理所必需的结构。 • 举个例子：一位参加口语考试（例如雅思）的学生，被问到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会大脑一片空白。这不仅仅是记忆力的缺失，而是由于缺乏必要的语言工具（词汇和句型结构）而导致的思维过程本身的崩溃。
4.2 世界观的局限性
这种相互依存性意味着，我们感知和理解世界的能力受到我们所掌握语言的限制。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精辟地概括了这一观点：“我的语言的局限就是我的世界的局限。” 如果一种语言缺少描述事物的词汇或结构，那么它的使用者就无法有效地思考或认知该事物。
4.3 文明的基石
鉴于语言是所有认知活动的基础，它被视为人类文明的根本基石。所有其他复杂的文化产物——包括宗教、社会习俗、伦理、政治制度和价值观——都建立在语言提供的结构之上。
- 这里可以类比一个假想的未来人工智能文明。如果问及它的根基，答案是20世纪人类发明的计算机语言。像2022年GPT的开发这样的里程碑事件，提供了语言框架，使机器能够处理信息，创造理解的“幻觉”，并最终融入人类社会，从而构成其自身文明的起点。任何文明的起源都是它的语言。